前些日子和一位博士班的學長見面。許久不見,趁著一個有點閒暇的下午,約在家附近的南海藝廊,帶著藝術氣習,為同為人文學科的我們,營造適合深談的氣氛。
前往的路上,先隨意問了工作狀況,他告訴我,我就是他的工作。我一時聽得不是很懂,又跟他確認了一次,他才跟我說他正在做靈芝的傳直銷。
聽了之後,看仔細他的衣著,衣服的本質確實有點正式,但原本應淨白的白襯衫竟泛著灰色,較為正式的牛仔褲上,似染著潦倒的灰塵與油漆漬,讓我深深地懷疑他是否認真。當他拿出名片時,瞬間讓原本應該輕鬆的氣氛蕩然無存。
我們到了南海藝廊,坐在門庭外的幾張矮桌椅中,當天沒有展覽,只有我們兩個人。制式化的聊天,免不了寒暄幾句,他告訴我,博士班畢業後沒什麼機會教書,他也不願意做任何非教學與研究的工作,所以先以跟著父母做傳直銷一陣子。我的回應不多,以接收訊息為主。
幾句過後,他拿出了行銷手冊與DM,告訴我那間傳直銷公司的優點,以及他希望成為哲學家的夢想。「哲學家總是窮困的!」他對我這麼說,於是勢必要透過傳直銷累積一定程度的財力,才能讓他心無旁鶩地從事哲學工作,思考世界的重大課題。
進一步,他向我說明了靈芝的產品有多少好處,人、魚、狗等任何生物都可以食用,幾乎可以治癒任何疾病、增強任何抵抗力。從靈芝膠囊,到靈芝咖啡、牙膏、精油,雖是目不暇給,卻無任何重點的談話,讓同是哲學背景出身的我,在不耐之外,更多了幾分沉重與憂傷。
我本打算如果他強勢推銷,我會選擇可以負擔得起且常在食用的咖啡,當作應付了事,也是做個人情,但讓他請試喝了一杯,他卻沒有明確要我買的意思,還叫我不用擔心那一杯的價錢,他購買的價錢每盒比我自己買,少整整一百二十元。聽了之後,我怎麼可能還打算用原售價購買。最後一絲可能購買的意願就這麼被洗刷盡淨。
再往金額低的商品銷售下去,最便宜的大概是一條兩百多元的牙膏吧!但不知怎地,他除了跟我說牙膏的成份很天然之外,竟然花了許多篇幅跟我說那條牙膏的附加價值,說那條神奇的靈芝牙膏,曾治癒好他的燒燙傷、割傷。對於產品的正途不加著墨,竟都是以偏門的方式在述說,不知是否與他的哲學正職無路可走,轉換跑道,找尋另一片天的體會有關。
一而再的混亂訊息與對話,讓我沒了購買的意願,也不甚願意在這些話題上深談,轉而問他銷售的狀況與生活。沒想到,他的回答仍舊讓我吃驚與慨歎,他說他的收入是1K還10K,聽完的瞬間,我就忘記了,並且,我意識到我忘記了。因為,伴隨而來的念頭,是不管1K還10K,他在台北要怎麼生活得下去。
為了表示關懷,我進一步問他是否還過得去。再次令我吃驚的,是他說沒關係,他剛退伍,當兵的津貼還有剩餘;如果再兩個月不行,他就要去一般門市打工。這是最後一個話題,我已經無法再有任何的反應,先前的哲學家夢想、傳直銷的豐厚收入、原應給人的業務穩定形象,不僅破滅,甚至只能用交疊錯亂的人格、精神來形容。
當天,今年冬季過後難得的暖春,這場對話成為由暖入寒的契機。下午三點,我們仍在南海藝廊前庭,微風吹起了枯黃的落葉,灑落在我們的身上。他覺得是文藝氣息,我覺得,快下雨了,已經下雨了。
(2014.4.3刊登於臺灣時報副刊)